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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鲁米(Rumi al-Balkhi, Maulana Jalaluddin, d.1273)--爱与死的证言
我像矿物般死去而变成植物;
我像植物般死去而长成动物;
我像动物般死去而成为人。为何我要恐惧?
何时我因死去而下降?
然而, 再一次我将像人般死去,
而与被祝福的天使共翱翔;
甚且, 我将通过天使的境界而向前迈进:
除了真主之外, 一切终将毁灭。
当我牺牲了天使般的灵魂,
我将变成那任何心灵都无法看透者。
哦! 让我不存在, 因为—
非存有以一种管风琴的声调宣告
我们终将归向祂。
〜 鲁米
鲁米晚于哈拉智三百年,在他的时代,苏菲主义已完全成为伊斯兰教主流思潮的一部份,而鲁米乃为苏菲主义之集大成者,他不但从伊斯兰教的典籍中取材,并结合了东方与西方的其它宗教传统来谱写其心灵之歌,此种自由挥洒、神来一笔的写作风格,使其成为后代诗人所效法的对象,其影响及于今日的「新时代」运动!
鲁米诗作的思想传承相当复杂。他像同时代的其它伊斯兰正统学者一样, 接受完整的清真寺院教育, 学习伊斯兰教法学、神学、文法修辞、哲学与科学, 并从事苏菲派神秘主义修行, 故其诗歌乃是波斯文学和伊斯兰宗教两大传统汇合的结晶, 但不仅于此。 因为他所成长的土耳其安那托利亚高原地处亚欧文明的桥梁地带, 因此犹太教、基督教、与希腊文化等异教传统对当地的影响仍存续着, 故鲁米的诗作也融合了这些传统的典故和圣徒事迹做为素材。也因此鲁米比其它诗人更能体现中世纪伊斯兰文明的普世精神及文化调合主义, 故其诗作亦能深深震撼基督宗教传统下的西方知识分子 。
对鲁米而言, 哈拉智成为苏菲圣徒的典范, 通过死亡而再生的最佳象征, 具现了先知穆罕默德《圣训》的名言: 「在你死前死去。」对于穆斯林而言, 死亡只是通往来世的过渡, 而今世只是一旅人的客栈, 就像穆斯林朝圣者从家乡长途跋涉到麦加圣城目的地之前的暂时居留所一般, 而真主才是人生的最终归宿, 今世的功修只是为来世天堂的永生及真主无限的恩赐做准备而已, 而今世所获得的荣华富贵只是身外之物, 当最后审判日来临时, 对真主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果报之奖惩是毫无关涉的。鲁米和其它的苏菲修行者一样, 除了视死亡只是一个休止符外, 尚视其为一项真主所赐予的救赎契机, 是使人看破世俗得失毁誉之虚幻性, 以积极追求永恒真理的机会。因此, 鲁米说: 「真主提供一项最佳的交易: 祂买走你们那污秽的荣华富贵而施予你们灵性之光; 祂买走这腐朽冰凉的肉体而赐予一个超乎想象的国度。」鲁米在此运用了《古兰经》常用的商业交易的比喻来说明人生的真谛, 对中国的读者或者颇觉突兀, 但对于中世纪经常行走于茫茫大漠与草原中游牧经商的穆斯林而言, 交易的比喻或更能呈现其生活的情境, 生命之无常与存在抉择之共通条件。
死亡象征在鲁米的诗作中主要代表苏菲主义者fana的历程与境界, 即怎样透过实践禁欲修行, 扬弃尘世诱惑与牵绊, 以准备在永生之日以清静无碍之身心来迎向真主, 证悟「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的真谛, 此一伊斯兰第一功的念功, 在鲁米的诗性语言, 不再是一单纯教条, 而是一种自我消解后的大自在境界。他在题为〈静〉的一首诗中说:
死亡吧, 以便进入新生的爱。
你的路在另一边豁然开朗。转为长空。
用斧头砍向牢房的墙壁吧。逃。
走出去, 像个焕然一新的人。立刻动手。
你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了, 滑到边缘吧。死吧,
静静地。安静是死亡最明确无疑的表征。
你的前世从寂静中疯狂的逃离,
无言的满月这时出来了。(鲁米, 页39)。
鲁米经常以寓言故事来嘲讽那些汲汲营营于世俗享乐者的丑行, 到最后总是一场空, 当他们的行迹败露, 羞愧地无地自容时, 真主的仁慈怀抱将会接受他们忏悔的泣诉, 紧管世俗之人不能谅解他们。他在〈穆罕默德与大食客〉的寓言诗中戏剧性地呈现此一题旨。一日, 先知穆罕默德接待一批远到的异教徒吃饭, 要求教民每家招待一位, 分配已定后, 剩下一位身材最肥大, 貌似食量惊人者无人愿款待, 先知便将其领回家中, 果然大食客一餐就吃掉十八人份的食物, 先知的女仆心里气愤, 就在领他回房休息后将房门从外反锁。大食客睡觉后梦到自己在上厕所, 醒来后惊觉自己粪便四溢卧床, 羞愧万分却无法外出清洗, 焦虑地等待着清晨来到被发现其窘态。后来, 先知悄悄将门打开后迅速离去, 让大食客有机会在无人发现时逃之夭夭。稍后, 仆人来到客房见状, 愤怒地报告先知, 先知竟要仆人打桶水来, 要自己清洗, 但仆人马上要求接手, 但先知坚持自己洗。不巧, 大食客逃离后发觉自己珍藏的护身符遗落在先知家, 他只好又硬着头皮回去寻找, 当他踏入房门时, 目击的竟是真主的两手在清洗他所排泄的秽物, 他顿觉一股大爱流溢全身, 并以头撞墙而头破血流地奔向先知以示忏悔, 先知拥抱他, 开启了他的内在智慧。鲁米接着以诗赞道:
云朵流泪, 花园就会开花。
婴儿哭, 母奶就会溢出。
万物的哺育者说过: 让他们尽情地哭罢。
雨的泪与太阳的热共同滋育我们。
…….
让身体的需要萎缩, 让灵魂的决定权提升。
减少对肉体的供养, 你的心眼就会张开。(前揭书, 页104-109)
耶稣这位死后复活的先知也常被鲁米用来做为阐扬死亡与净化主题的象征, 这在〈春天是基督〉一诗中生动地展现出来:
春天是基督, 从裹尸布中唤起殉难的植物。
它们感激地张大嘴巴, 渴望被轻吻。
玫瑰和郁金香散发的红光显示出它们内里有一盏灯。
一片叶子在颤抖。我也在如丝绸的风中颤抖。
香炉被煽旺成烈焰。
风是圣灵。群树是玛利亚。
看看丈夫和妻子, 怎样用双手玩着微妙的游戏。
来自亚丁湾的云朵, 如婚姻的风俗一般投向这对恋人。
约瑟衣服的气味吹送到雅各布的鼻孔。
发自也门的笑声传到了麦加的穆罕默德耳中。(前揭书, 页62-63)
爱情是另一鲁米诗作最突出的象征, 用来代表baqa的神人合一的过程与境界, 不过此一象征更充满暧昧性, 因为有时其诗读来更像是对人间情爱的直接歌颂, 而非只是标月之指的象征, 特别是因为鲁米和神秘的修行者夏姆斯之间的恋情, 更难令人区分两者(前揭书, 页12-13)。但这又何妨? 如果按照伊本‧阿拉比的「万有一体」哲学来看, 则世间情爱的终极实在不就是真主神圣之爱的示现吗? 从伊氏的「万有一体」到鲁米的「觉万物皆有情」是很自然的发展。鲁米的诗人天赋与神秘家的修炼使其能谛听宇宙天籁, 觉察有情无情众生的泣诉、空虚的叹息、失恋之哀歌、以及对真爱的期待。
体证真主之爱的历程是相当艰苦的, 经常以无常和空虚感为起始。在鲁米最著名的芦笛象征中道出此种从无常无根而至悟真爱的艰苦过程:
请倾听芦苇所诉说的故事, 一个关于被拆散的故事。
「自从有人把我硬生生从芦塘砍下, 我就有了一副悲哀的嗓子。
任何曾被迫与爱人分离的人, 都会了解我的哀怨。
任何曾被迫和根源分离的人, 莫不企盼着归根。
……。
躯体从灵魂流出, 灵魂从躯体中升起: 这混合无所遁形。
但那并未使我们得见灵魂。
芦笛是火, 不是风。
成为那虚空吧。」
听爱的火舌纠结在芦笛的音符里, 如困惑融入醇酒。
芦苇是伤口和药膏的组合, 亲密和渴望亲密是同一首歌。
毁灭性的屈服, 与优美的爱情同在。
谁单独听到芦笛之歌, 都会不知所云。(前揭书, 页32-33)
鲁米的诗作充满了象征性与音乐性, 且其飞跃式地使用典故, 常令读者心眩神迷, 但实际上其内含的哲学是完全遵循苏菲主义的大传统的, 他那种神游于天地之间、参万有之造化、从平凡中见真主之大慈大悲的境界, 令人联想起中国的庄子。
鲁米诗作中大胆的以人间情爱来比拟亲近真主的苏菲神秘经验的最高阶段, 以及使用许多异教的神话传说来喻示伊斯兰教之生、死与爱的体悟, 无疑将使那些正统的教法学家大为骇异, 甚至斥为异端, 但无论如何, 鲁米没有招致三百多年前哈拉智殉道的悲剧命运, 因为这个时代的伊斯兰教已经扬弃其早期以圣战之名而行征服异教之实的传统, 而成为一具有宗教慈悲宽容的普世宗教, 并为东西宗教与文明的对话搭起了桥梁, 而鲁米的诗歌本身又是此种时代精神的受益者与型塑者。以其思想与行谊为典范所开创出来的苏菲梅夫拉维(Mevlevi)教团便被鄂图曼土耳其帝国所保留并推广, 至今仍为土耳其之文化国宝。鲁米的诗歌也被苏菲教团带入那些异教文化区, 向东进入印度, 向西进入欧洲基督教世界, 受到广大异教徒群众的欢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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